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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回 金瞳证血胤 花市暖风尘(1 / 1)

昔日在会理街市,自云南府来的皮帽、棉纱、洋蜡、火柴、香胰子、西洋药,皆是顶顶时髦的稀罕物,让川人对那“云南府”生出无限遐想,只道那是高楼林立、遍地黄金的去处。黑春要去云南府的消息传开,不知招来多少艳羡眼热。

“这就是云南府?城楼呢?”黑春听五宝说“到了”,环顾四野,大失所望地嚷起来。

“嬢嬢,这里是龙泉镇,离城还有二十里呢!”

“咱们不进城?”

“今日迟了,咱们没户籍纸,进城又无处落脚,要被撵出来的。”

黑春满心失落。原想着进城尝尝城里人的滋味,没成想千辛万苦走出深山,还得窝在这田埂泥地里。

更糟的是,他们仨连这村子也待不下!

“走走走!我们司家营村不收流民!”一个凶悍汉子过来驱赶,不许他们停留。

五宝再三哀告,求他看在一老一小跋涉十余日的份上,容他们暂歇。

“不成!这些年你们四川遭灾,流民来了就不走!无田无舍,尽在村里偷鸡摸狗!个个讨嫌!快往别处去!不然报官抓人!”

五宝佝偻着腰,低声下气央求,抓过汉子的手想塞钱,被对方猛力甩开,“烂贼想得美!这是塞两个钱就能了的事?!你们三口人三张嘴,靠什么活?!你这点钱,打发得了司家营二三百号人吗?!不走?!等着!我去喊人!”说罢转身就走。听说要喊人来赶,天赐吓得直往黑春怀里钻。

不多时,果然见一老者领着四五个手持棍棒的男人过来。天赐“哇”地哭出声。

老者打量眼前三人:一个强作镇定的脚夫,一个面黑惊慌的妇人,一个啼哭的娃娃,哪似禀报所言“穷凶极恶的一党流民”?

“我们村保来了!”先前那汉子叫嚣。

五宝忙上前作揖,黑春抱着娃,气鼓鼓瞪着来人。老者问五宝从何来,欲往何处。

听五宝说:“我们一家三口从成都府来认亲!”众人面面相觑,“胡扯!分明是流民!认哪门子亲?这里是龙泉镇司家营村,全村无外姓,哪家是你亲?!”

老者亦露不悦:“后生,做人要实诚,莫信口胡诌!”

五宝伸手去抱躲在黑春怀里的天赐。孩子吓得直躲,黑春也侧身护着,“嬢嬢,把娃给我。”五宝坚持。黑春犹豫着,看他将挣扎的娃抱了过去。

五宝放下天赐,板正他身子,对众人道:“各位司家长辈,这娃姓司,乃成都司家第十一代孙,名唤念端。”

成都司姓字辈为:文宏世德增祥崇礼闵孝念祖。取名时,五宝是知晓的。老者闻其报出司姓字辈,面露迟疑。这司家营村乃明代兵营演变而来,撤营后各姓聚居,有“吴家营”“范家营”“尚家营”等。司姓人家多来自黔、川,村人皆知宗祠内确有四川崇、礼字辈先人牌位。旁人又道:“凭你红口白牙一说,就想认亲?”

五宝急道:“各位司家老少,我家小娃确是司家骨血!只是大水毁家,何处去寻族谱宗牒?听家人道:凡司姓血亲,身具‘顶多旋,朱砂印,黄金眼’!敢问各位大爷,可有此事?”

众人一时噤声。头顶“双旋”者不稀罕,但司姓“三旋”“四旋”乃至“七旋”者众多!且“黄金眼”、“火炙印”等特征,唯司姓正宗血统方有!司姓可溯至炎黄时大司怪,传说其降生日月星辰逆转,造就顶多旋;而黄瞳朱痣乃先祖占卜“开天眼”,窥天机遭雷殛所遗之血脉印记,司姓人颇以为傲。然滇池畔这一支,无人得见真容。

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那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。江五宝将天赐从身后拉出,一双大手紧握其肩。哭闹的孩子渐趋平静,抽泣着挺直腰背,竟昂首直视日头!其瞳孔仿佛能任意开合,瞬间化为竖瞳!虹膜流溢着熔金般的光芒!

众人屏息。五宝取出一柄锋利匕首,安抚道:“天赐莫怕,小爸给你解头发。”

黑春上前抱住娃。五宝抓住娃的顶髻,轻轻削落。天赐小手紧揪衣襟,闭目颤抖。待卷发如黑缎落下,头顶赫然显现——五旋!

......

五宝一家尚不算在司家营落脚,村里只允他们在村边金汁河畔的破庙暂居。

黑春踏入破庙,心凉半截。想起方才五宝七尺男儿对众人作揖千恩万谢的委屈样,不禁心酸落泪。

“不就是个村子,稀奇个啥?一口一个‘流民’,我可是有田有店有房舍的!”

“嬢嬢自然是有!只要他们准咱停下,咱就有本事生根!你瞧着,看我这双手行不行!”五宝一面给黑春打气,一面兴奋地打量破庙。

“先把背篓放下!百多斤重呢!”黑春忙帮五宝卸下重负。

五宝哈哈笑道:“是重!嬢嬢你那几块腌肉可占了不少份量!”

“这一路没我那几十斤腌肉,我看你父子俩哪有力气走到这云南府!”

“奶奶!我要吃肉!”天赐在旁边跳脚嚷。

夜里,破漏的屋顶漏下星光。黑春不禁叹息,身边传来五宝父子均匀的鼾声。

清晨的金汁河边,村人络绎来挑水浇田。见河边蹲着个黑壮的婆娘正大力搓洗衣衫,都好奇张望。她索性脱了大襟衣搁一旁,只穿中衣,不理旁人目光。

一年轻媳妇在对岸放下木盆洗衣。

一大妈过来:“表嫂,来喽?”

年轻媳妇笑着招呼。大妈瞥了黑春一眼,凑近媳妇低语:“那是谁?”“不晓得。

“你家要不要皂角胰子?”年轻媳妇隔河问。黑春一愣,板着的黑脸一时松不下来,不知如何应答。“呃,不用了!”慌乱应了声,低头死命搓洗。

大妈看出黑春的局促,掐了片宽叶,抠了团皂角胰子包好,扬手丢过河,落在黑春脚边。“老大姐!瞅你那衣裳垢厚,使使这个!”

黑春一惊,抬头望去,脸一红,露出赧然神情。“啊么!多谢喽!”

三个女人就此攀谈起来。听说他们栖身破庙,下午,两女人便相约来看。黑春听外面喊:“黑婶子在不在?”一时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待客。

两女人推开歪斜庙门,连叹:“造孽啊!”

“等我老倌回来,让他送些油毛毡来,先把顶上的窟窿遮遮。”“玉芬婆家去年盖房还剩点瓦,我去讨几块来!”

黑春见她俩抬着一筐自家种的菜,急着进屋割腌肉相赠。三人推推让让半天……看来这村里人,并非初遇时那般“恶”。

最先与村人熟络的,是女人和孩子。上午黑春在河边结识了两位妇人,下午,天赐就在村里孩子家混到了包谷啃。

“云南这边,田分九则,按等纳粮。上上等每亩如今不过征粮三升,下下等则二升,比你们那边灾前每等减一合,与黔省同例。但云南田地肥力远超黔省,每年每亩能收七市斗粮,碾成米约三斗六七。只要有田地,丰年自有余粮;即便欠年,因自古设有‘太平仓’,靠积谷救济,我老汉记事起,就从未饿死过人……”田埂边,一位老者陪五宝看庄稼,絮絮叨叨说着风土物产。五宝越听越爱,艳羡此地生活安乐,不愁温饱。

“你从成都府来?听说成都府好生热闹,城楼比云南府高大,街道宽敞,繁华几倍呢!”

“成都府原也热闹,可惜遭了洪水……水退又闹瘟疫,好不容易瘟疫过去,又逢三年饥荒!几番折腾下来,城里没哪家是齐全的了……”众人听了皆摇头叹息。

“真羡慕你们这地方!太太平平,风调雨顺,气候又好,家家不愁吃穿,老百姓就盼这种日子。”五宝由衷道。

“嘿嘿,所以这边人都是‘家乡宝’!轻易不离乡。城里人出城走到定光寺,就要托人带信回家说:‘我已平安到定光寺喽!’”老者说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
“请教各位,这乡里可有人家雇农耕田?”江五宝问。

“哈哈,你不知此地情形。家家够吃够穿便知足,不求大富大贵。地里出的粮菜刚够一家嚼用,便不远走他乡谋财。因此周边没什么大财主,家家自给自足,也就无人需雇工种田。”有人答道。五宝心凉了半截。原指望在此安家,靠种田卖力谋生,听老者此言,此路不通。

“走,去我家吃晌午!”老者起身相邀。五宝受宠若惊,连连辞谢。老者说家里没好菜,不过些瓜豆莫嫌弃,五宝才跟了去。

回到破庙,五宝心头暖意融融。此地民风淳朴,水土丰沃,平静安闲,他没选错。连日遭遇的善意,让五宝和黑春渐卸心防。然一家三口的生计,却是横亘眼前的难关。

“五宝,咱一没田二没房,来前你想过没?老老小小靠啥吃喝?”黑春沉不住气问。

“嬢嬢,我来前就听夫行人说,城里轿辇行全是咱川人在做!我有的是力气!待安顿好你们,我就进城当轿夫脚力,干老本行!”五宝信心满满,只待修缮好破庙便进城寻活。“那好!我和天赐同你去,瞧瞧这云南府城!”

说定今日进城,黑春一早沾水篦了头。三人鸡鸣时分自金汁河破庙出发。离小东门尚有一二里,天色已大亮,身边挑担进城卖菜卖花的农人络绎不绝。黑春一双大脚,走路生风,比后头用背架驮着天赐的五宝还轻快!她边走边道:“云南稀奇哦!你看这一路好多人挑鲜花进城!”

她紧赶几步追上个挑担村妇,打听筐里的花。那妇人前筐装着香葱、蒜薹、芫荽、薄荷,后筐口围了一圈花枝,开满粉嘟嘟鲜灵灵的小花朵。

“唉!小大姐,你这箩筐口是啥子花?粉粉红红的好看煞!”妇人闻声回头:“老姐姐,这叫‘十姊妹’!”

“妹子你是挑去城里卖么?”

见黑春好奇,村妇索性歇担道:“不卖花!早上收菜见它开得新鲜爱人,顺手折来。想着待会儿菜市上摆着这花,人家路过一眼望见喜欢,主顾兴许多些噻!”

黑春往筐里一看,果然装着茄子、小瓜,那花枝只是缠在筐沿。“妹子你会了嘛!你瞧瞧这花色,粉挨着白,白衬着粉,啧啧,就这么一围,箩筐都沾仙气喽!”黑春赞道,说得那大姐眉开眼笑。

黑春对府城更添期待。都说云南府四季如春,天气晴朗,熏风和畅,遍地鲜花,看来不假!待到城门外,她却懊悔起来——出门前该穿上那件白麂皮背心才是,免得进城露怯,遭城里人笑话!

三人行至小东门外,只见城门大开,人、车、马争相涌入。小东门外多菜地,此处有城里最大的菜市。又因沿盘龙江、金汁河一带稻田甚广,产出谷米,故另有一大米市。城中住户皆趁早来采买,此时菜蔬带着晨露,新鲜肥嫩,小东门清晨最为拥挤喧嚣。

黑春被眼前绵延不绝的菜摊惊呆!叫卖声此起彼伏。菜价虽贱如泥,买者仍锱铢必较,卖者照例先坚称“不卖!”“你家去别处瞧瞧!”最终必是“来来来!今日便宜给你家啦!”这虚张声势的博弈日日上演。

每个菜贩以两箩筐一扁担圈地为营,壁垒森严。刚摘的小面瓜柄凝蜜露,青菜精神抖擞,茄子油亮,豆角青翠,辣子红艳,茭白莴笋鲜嫩喜人……更有土豆苞谷山桃野梨堆成小山。一路看来,蔬果怕有几十种:苹果、宝珠梨、枇杷、柑橘、葡萄、林檎(花红)、石榴、桑葚、锁梅……

奇的是竟有一处专营花摊:茶花、兰花、杜鹃、三角梅、芍药、栀子、洋牡丹、石竹、菊花……更有论把的木香花,成串的金凤花,单朵的粉团花插在“草把”上任人挑选。黑春看得挪不动步。

东门外皆是民居茅舍、几家客栈及堆店、马店。马帮、脚夫运货至此便须卸货,由城里夫行转运入城。夫头亦不容五宝耽搁,隔夜便装货“发脚”返程。

五宝从前“走脚”,只在东门外落脚,未曾深入城中。初觉云南府城楼比成都府矮小破旧,从崇政门一眼望去,正街房屋低矮晦暗,哪及成都府光鲜气派!然身处其中方知,这是一座被上天眷顾之城!几乎终年艳阳高照!碧空如洗,金光普照,大地一片祥和,宛如母亲怀抱般安全温暖!这正是历经生离死别、颠沛流离的江五宝,决意奔赴此地的缘由!

这低矮老旧、“七上八下”的铺面楼房,如今知晓是滇省民居特有形制,反觉朴实可亲!眼前这熙攘人流,物阜民丰,价廉物美,人财两旺的景象,更令他欢喜不尽!

“小爸!小爸!放我下来!”天赐在五宝背上直叫唤。一落地便冲向吃食摊子正值早点时辰,沿街米线、饵丝、饺面、甜浆馆子人满为患,饵块、糕饼、馒头摊前也围得水泄不通。香气勾魂,色泽诱人,大人小娃饥肠辘辘,涎水被油炸糕、油条、烧饼、粑粑的香气勾出。天赐望着一笼热气腾腾、白白胖胖的包子不肯挪步。

“甜浆三文一碗,喝完可添!”铺子老板吆喝。

“有这等好事?!”三人连喝三碗,直到老板狠狠瞪眼,用长柄勺敲桶,才讪讪作罢。五宝摸出钱递上:“老板,来根油条!”天赐抱住黑春的腿伸手抓油条。黑春将油条一撕两半,一半给五宝,另一半咬一口递给天赐:“捏紧喽!掉地上打屁股!”“嬢嬢你吃,我喝甜浆都喝饱了!”五宝不接。黑春硬塞,两人正拉扯,忽听天赐大哭——油条果然掉地上了!

黑春气得咬牙,口里喊着要打,天赐嚎得更凶。五宝弯腰捡起油条,吹吹灰,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:“天赐儿看,落地不沾灰!香得很!”

三人在城里转悠整日,直至日落方回破庙。天赐今日吃了油条、饺面、豆沙包,心满意足,在五宝背上东倒西歪犯困,沾床即呼呼大睡。

黑春与五宝聊起白日见闻。城中女子鲜见穿绸缎,外表朴素,布衣大褂却浆洗得干干净净。抬手间一支绿莹莹玉镯,发髻上镶宝金银簪,年长者多戴金戒指,耳垂少不了金耳环。即便年轻媳妇,也罩件蓝褂子上街,走动时才露内里鲜亮颜色,足见此地民风不尚张扬。

“是啊,这里人不爱穿锦缎,也就没有织锦行……”五宝望着破庙顶棚,毫无睡意。靠织锦手艺吃饭不成,便只剩卖力气……白天黑春带天赐吃饺面时,他去附近轿辇行打探,确为川人所开,却无一家肯留。听说城里有十余家轿行脚行,明日起,他要一家家去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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