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承影那张平日里毫无血色的脸上,因为今日这番激动言语的刺激,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的潮红。
他猛地朝萧景珩拱了拱手,瘦削的身体紧绷着,声音嘶哑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惨烈:
“王爷,今日那盐渊村,已再不是简单的救人之地,它早已被王玄德布成一口巨大的血池漩涡,从林神女主动踏入,到那急救箱被‘夺’,再到王爷您此刻意前往救援……一步一步,皆在算计之内!”
“王爷若是去了,正好踏入了这精心准备的杀场,等待王爷的不是坦途,而是那鬼愁涧的杀人冷箭,是嫁祸的弑君谎言,是盐渊村被彻底碾为齑粉后王玄德的滔天功勋!”
李承影直直地盯着萧景珩,眼神灼热而绝望,那声音几乎是呐喊,带着血的腥味直扑萧景珩面门。
“王爷,这件事从头到尾,就是一个环环相扣、要将所有人拖入地狱的弥天阴谋,下官冒死揭露,还请请王爷三思,不要中了那狗贼的奸计呀!”
语声落地,书房内死一般寂静。
所有的阴谋,所有的真相,都已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!
李承影死死盯着那上座的萧景珩,等待着预料之中的——雷霆之怒。
他已经预见了萧景珩的怒火,王玄德竟敢暗算伏击皇子,诛杀皇族血亲,此罪必须要诛连九族!
他更准备好了承受九王爷被欺瞒、被当棋子算计后必然爆发出的冲天怒火。
甚至……可能因此事牵扯出林晚与他的“合谋”,带来更深的猜忌……
然而,时间在死寂中流淌了足足三息。
预想中暴跳而起、怒火如雷霆的场面……并未出现。
萧景珩依旧稳稳地坐在圈椅上。
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,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似乎都消失了,没有滔天的愤怒,没有冰冷的杀意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这巨大阴谋冲击后的震惊。
只有一片…平静到诡异的死水波澜。
李承影胸口起伏着,那因激动而泛起的潮红正急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的不安感。
这位九王爷的反应,太反常了!简直超出了他所有的预判!
“王爷……?”
李承影试探着,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疑问。
萧景珩终于动了,他缓缓抬起眼帘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没有李承影预料中的风暴雷霆,反而是一种如同被冻结的漩涡般的诡异平静。
萧景珩的嘴唇缓缓开合,声音平淡得令人心悸,只重复着李承影话语中几个最关键的词语,仿佛在咀嚼几个极其硌牙的石子:
“林晚……”
“主动前往……盐渊村?”
“与李大人……打配合?”
“获取……大量的……盐?”
每一个词语都念得很慢,很清晰,被刻意地掰开揉碎。
“合着……”
萧景珩的眉头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,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李承影,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李承影完全读不懂的浓烈情绪。
“林姑娘她‘主动’前往盐渊村这事儿……还跟你李大人在‘配合’着……”
萧景珩的语速极慢,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,又重重砸在地面:
“你李承影……从头到尾,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?就只瞒着本王……一个人?”
他的眼神死死锁住李承影,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再不是隐藏的愤怒,而是一种带着无比浓烈酸意的意味。
像是一坛子陈年的老醋被打翻,泼进了滚烫的油锅,整个书房里瞬间弥漫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、浑身刺挠的诡异气氛。
“让本王像个蠢驴似的……在你们……嗯?这盘大棋局外面……白……担心?”
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来,声音陡然拔高,尾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。
他那修长的手指猛地一用力。
“咔!”一声极细微却无比刺耳的声响!
李承影心头剧震,他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去——
只见萧景珩手边那杯根本没动过的白瓷茶杯,杯沿处……竟凭空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……裂纹!
茶水顺着那道细缝无声地渗出。
……
金石县衙门外,肃杀之气尚未散去,王玄德那肥胖身躯从县衙深处阴影里重新滚了出来,脚步急促却不显慌乱,,额角的汗渍尚未干透。
他身后,是十位真正从金石县兵马司内库里强拉出来的精干兵卒。
王玄德喘着粗气,圆滚滚的身子停在原地,脸上的皮肉却不易察觉地抽紧了一下——马前空荡荡。
人呢?九王爷萧景珩呢?
方才他转身去“调兵”前,那煞星还在勒马伫立,四个煞神般的王府护卫将其拱卫在后,这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怎么连人带马都没了?
只有几个守门的衙役缩着脖子,颤抖的杵在大门边上的角落里,眼神躲闪,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去。
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蛇,“嗖”地一下从王玄德的尾椎骨直窜上后脑勺。
“人呢?”
王玄德猛地扭头,带着失控的恐慌直扑向那几个门边的衙役。
“王爷呢?九千岁呢?”
那个年纪稍大的衙役吓得一个激灵,舌头都打了结,“禀……禀……王大人!王……王爷他……他……”
他慌乱地抬手指着大门深处县衙内部的方向,“李大人……李主簿李大人,带着王爷……进去了!”
“进去了?”王玄德眼珠瞬间瞪圆,几乎要凸出眼眶。
“去哪了?往哪边去了?说!”
“书……书房!”衙役被王玄德的凶戾气息吓得魂飞魄散,声音都带了哭腔。
“李大人说有紧要事单独禀报王爷,小的……小的看见……他们往……后院……李主簿自个儿那书房方向去了!”
他一口气说完,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。
轰——!
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,王玄德瞬间愣在原地。
“书房!李承影!”
王玄德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,眼神里的凶狠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吐出来。
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,李承影把九王爷弄到他那铁桶似的书房里“单独禀报”?
禀报什么?